文/梁實秋 我常常聽人說,他想讀一點書,苦于沒有時間。我不太同情這種說法。不管他是多么忙,他總不至于忙得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一天當中如果抽出一小時來讀書,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小時,十年就有三千六百五十小時,積少成多,無論研究什么都會有驚人的成績。零碎的時間最可寶貴,但是也最容易丟棄。 我記得陸放翁有兩句詩,“呼僮不應(yīng)自升火,待飯未來還讀書”,這兩句詩給我的印象很深。待飯未來的時候是頗難熬的,用以讀書豈不甚妙?我們的時間往往于不知不覺中被荒廢掉,例如,現(xiàn)在距開會還有五十分鐘,于是什么事都不做了,磨磨蹭蹭,五十分鐘便打發(fā)掉了。 如果用這時間讀幾頁書,豈不較為受用?至于在“度周末”的美名之下把時間大量消耗的人,那就更不必論了。他是在“殺時間”,實在也是在殺他自己。 一個人在學(xué)校讀書的時間是最可羨慕的一段時間,因為他沒有生活的負擔(dān),時間完全是他自己的。但是很少人充分的把握住這個機會,多多少少的把時間浪費掉了。學(xué)校的教育應(yīng)該是啟發(fā)學(xué)生好奇求知的心理,鼓勵他自動的往圖書館里去鉆研。假如一個人在學(xué)校讀書,從來沒有翻過圖書館書目卡片,沒有借過書,無論他的功課成績多么好,我想他將來多半不能有什么成就。 英國的一個政治家兼作者Willam Cobbett(1762-1835)寫過一本書《對青年人的勸告》,其中有一段“利用零碎時間”,我覺得很感動人,譯抄如下: 文法的學(xué)習(xí)并不需要減少辦事的時間,也不需要占去必須的運動時間。平常在茶館咖啡館用掉的時間以及附帶著的閑談所用掉的時間——一年中所浪費掉的時間——如果用在文法的學(xué)習(xí)上,便會使你在余生中成為一個精確的說話者寫作者。你們不需要進學(xué)校,用不著課室,無需費用,沒有任何麻煩的情形。 我學(xué)習(xí)文法是在每日賺六便士當兵卒的時候,床的邊沿或崗哨鋪位的邊沿便是我們研習(xí)的座位,我的背包便是我的書架子,一小塊木板放在腿上便是我的寫字臺,而這工作并未用掉一整年的功夫。我沒錢去買蠟燭油;在冬天除了火光以外我很難得在夜晚有任何光,而那也只好等到我輪值時才有。 如果我在這種情形之下,既無父母又無朋友給我以幫助與鼓勵,居然能完成這工作,那么任何年青人,無論多窮苦,無論多忙,無論多缺乏房間或方便,可有什么可借口的呢?為了買一枝筆或一張紙,我被迫放棄一部分糧食,雖然是在半饑餓的狀態(tài)中。 在時間上沒有一刻鐘可以說是屬于自己的,我必須在十來個最放肆而又隨便的人們之高談闊論歌唱嘻笑吹哨吵鬧當中閱讀寫作,而且是在他們毫無顧忌的時間里。 莫要輕視我偶爾花掉的買紙筆墨水的那幾文錢。那幾文錢對于我是一筆大款!除了為我們上市購買食物所費之外,我們每人每星期所得不過是兩便士。 我再說一遍,如果我能在此種情形下完成這項工作,世界里可能有一個青年能找出借口說辦不到嗎?哪一位青年讀了我這篇文字,若是還要說沒有時間沒有機會研習(xí)這學(xué)問中最重要的一項,他能不羞慚嗎? 以我而論,我可以老實講,我之所以成功,得力于嚴格遵守我在此講給你們聽的教條者,過于我的天賦的能力;因為天賦能力,無論多少,比較起來用處較少,縱然以嚴肅和克己來相輔,如果我在早年沒有養(yǎng)成那愛惜光陰之良好習(xí)慣。 我在軍隊獲得非常的擢升,有賴于此者勝過其他任何事物。我是“永遠有備”;如果我在十點要站崗,我在九點就準備好了:從來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在等候我片刻時光。 年過二十歲,從上等兵立刻升到軍士長,越過了三十名中士,應(yīng)該成為大家嫉恨的對象;但是這早起的習(xí)慣以及嚴格遵守我講給你們聽的教條,確曾消滅了那些嫉恨的情緒,因為每個人都覺得我所做的乃是他們所沒有做的而且是他們所永不會做的。 Cobbett這個人是工人之子,出身寒苦,早年在美洲從軍,但是他終于苦讀自修而成功,他寫了不少的書,其中有一部是《英文文法》。這是一個很感動人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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